273th 文 / 楊茜雯

                                      作者為 達明醫院呼吸照護病房醫師

     7月從號稱血汗醫院的北榮內科離職後，終於一償大學時期的心願首次加入路竹會義診。7月6日當天，帶著精簡的行囊、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機場。幸好，路竹會朋友們開朗的笑容迅速除去了我的緊張，大伙一路談笑著完成搬運醫療器材、通關登機的流程。經過3小時飛行，當飛機滑下濃厚雲層時，映入眼簾的便是數條土黃色河流切割出一望無際的平原，點綴著一叢叢低矮的平房。於金邊機場出境後，迎接我們的是燦爛的豔陽以及距離義診下榻處（知風草文教會）486公里的車程。沿途瀏覽著柬國特有的農村風光—木製雙層平房，禽畜多集中豢養於下層，人們則是居住在上方，田間則穿梭著削瘦的牛隻。抵達目的地已經是晚間8點，團員吃過晚膳後梳洗就寢，準備展開連續6天的義診活動。

一大早就來排隊的病患

    接連六天的義診，多半是借用廟宇的廳堂簡單劃分出掛號、看診、領藥的區塊。當地不通國語，看診是由當地人員幫忙英文翻譯。義診所到的村莊多半醫療資源貧乏，不少人是生平第一次來看醫生。當地最普遍的內科疾病多為生活壓力及過度勞動引起—年輕媽媽背負拉提著數個孩童抱怨著胃痛、胃酸逆流;中老年男子長期從事務農、建築導致嚴重腰酸背痛。看診過程中因為小兒科掛號人數眾多而醫師只有一位，因此內科診療區接下了6歲以上孩童的看診（勉強算是小大人），也讓我在診療中驚訝地發現當地的小孩頭痛往往是因為頭蝨而非跌倒或是壓力等因素。義診和台灣行醫最大的差別在於沒有精密的儀器和多項實驗室數值檢查，常常得憑藉問診和理學檢查作出診斷，十分俱有挑戰性。非常感謝同行的陳重光醫師，在他的指導下我學會了更準確的診斷甲狀腺疾病，也第一次在顯微鏡下看到宛如戒環的瘧原蟲。我們最有成就感的時刻，莫過於靠理學檢查診斷出腦膜炎以及先天性主動脈異常導致次發性高血壓。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半年內瘦了10幾公斤的婦女來就診，眼球明顯突出，做身體檢查時發現輕微手抖及甲狀腺腫大。我告訴她這是甲狀腺疾病，需要到大醫院拿抗甲狀腺的藥物。她突然哽咽了，翻譯告訴我她說自己一直狂瘦，親友都說她一定是得了癌症快死了。我趕緊拍拍她，告訴她這不是不治之症，按時吃藥治療就會好的。一直到她離去，我腦海中都深深映著她雙手合十的背後鬆了口氣的淚水。我們大都是8點來到義診現場，一坐下來看診幾乎連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儘管如此努力地看診（一天7位醫生總共500人次），前方候診的名單永遠源源不絕，到了5、6點收工時，某一兩天還是看到一些來遲的民眾失望地在掛號處張望，心中覺得滿是虧欠。下診後我往往疲累地在接駁的大巴士上睡著，但想起村民黝黑的臉龐、感謝的眼神，就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楊醫師問診過程

    義診6天的住所是在知風草文教會，這是由楊蔚齡小姐創立多年的社工團體，長期對村民的健康經濟狀況作追蹤輔導。在第一天抵達住處的路程中，楊小姐不斷提醒我們這裡是柬埔寨，生活都非常“簡樸”的一個“寨”。到達住處後，我們十分感激楊小姐以及工作人員準備的簡樸中豪華的蚊帳、睡袋。當我們在吃飯時菜飯遭受白蟻襲擊，洗澡、洗衣服、上廁所被蚊蟲狂咬時，更是懷念蚊帳的庇護。出發前往義診村莊的途中都是矮小房屋，時常需要當地翻譯人員下車幫忙把電線撐起才能讓巴士通過。下雨過後泥沙路變得鬆軟，有一次巴士車輪深陷泥淖，我們全部下車幫忙，車子才在搖晃甩尾後恢復行駛。義診時看到住民們在一旁忙進忙出準備中餐，還在收拾廚餘時津津有味地吞食著剩下的菜餚，讓我深深感受到這些在我們眼中粗茶淡飯的菜餚對他們來說已是人間美味。義診第二天開始，就陸續有團員生病，我則是在第四天生理期無預警來潮的同時發現自己感冒了。禍不單行的時分，晚上還得洗冷水澡成了第三重的考驗。還好，領隊葉泉成醫師同意加菜煮雞湯給大家補一補，感冒才沒有更嚴重。多虧同行的謝宜熹醫師拿出預備的衛生棉墊給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理用品如此感動。接下來幾天義診鼻塞到頭昏腦脹，幸好素琴姊、雅雯姊、秀玲姊的精油贊助、按穴道才讓我撐完全程。從看診的醫生變成一個被照顧的病人，讓我更能體會當地居民生活的艱苦，也很感謝路竹會團員互助的溫情。

無法行走的泥濘路程

    完成了6天的義診，來到期盼已久的吳哥窟一日遊。吳哥窟景點以寺廟為主，層層堆砌的石板築成一座座原為供奉佛像的堡壘。一階階攀爬著石梯，上到天壇祭祀最高處，坐在深凹的朝拜廣場中央，仰望著高聳的堡壘櫬著藍天白雲的背景，我陶醉想像著古代的帝王祭祀時的虔城。可惜的是，在熾熱太陽照耀下，石板露出斑駁的彈痕，石塔環伺的洞中也只存修補過卻難掩殘缺的佛像。在導遊的解說下才知道，吳哥窟原本位於柬埔寨王國的中心，長年征戰割地賠款的結果導致寺廟聖地偏處西北一隅，牆上的彈痕、破敗的佛像都是戰火摧殘的遺跡。每到遊覽地區，就可見到許多孩童出來兜售明信片、鑰匙圈，生存的辛苦使他們懂得多國語言的金錢用語、幣值換算。他們往往圍繞在我們身邊、甚至跟到遊覽車前直到車門關上才不捨地離去。回程時坐在巴士舒適的座椅上，我心中不斷浮現著義診時村民緊張焦慮的表情、遊覽區孩童急切渴望的眼神，還有那閃爍著斑駁彈痕的堡壘、面容毀壞的佛像…..

    回到旅社，終於見到那暌違已久、幾乎以為自己快要不會使用的抽水馬桶，也享受地浸泡在思念多時的熱水。真的很慶幸這次是跟路竹會來義診而不是跟旅行團走馬看花的柬埔寨9日遊。唯有深入當地、經過血汗體驗，才能在遊玩時感受歷史文化裡心酸的血淚。